“海员最怕看到这样的信息，每次看到心跳会加速，未来几天的心情也难以平复，必须要给他们做心理治疗。”中国船级社质量认证有限公司谢善振说。

在很多人看来，海员是让人羡慕的一个职业，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面临的危险有多少，“心病”又有多少。近日，本报记者聚焦海员的心理健康进行了深入采访，以期引起社会关注。

“心苦”谁人知？

很多人羡慕海员在蔚蓝的大海里劈波斩浪，却不知航海有多苦。

“海员在船工作一般不少于6个月，不少海员甚至连续在船工作时间超过1年，他们忍受着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孤独、枯燥和压力。”谢善振告诉记者，远洋海员面临着风浪、事故、海盗、战争、武装抢劫等海上风险，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尽管已经上岸工作多年了，但他回忆起自己的海员生涯，仍觉得苦不堪言，尤其是“心苦”。

特殊的工作环境与性质，决定了海员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健康问题。长江镇江航道处职工、心理咨询师陈庆根据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在与广大船员多次沟通和深层次交流的基础上，将船员心理健康问题归结为四方面、十六种表现形式，即——认知方面：紧张、忧虑、恐慌、顾虑重重；生理方面：易怒、厌倦、乏力、睡眠障碍；情绪方面：焦虑、孤独、自闭、情绪障碍；精神方面：自责、抑郁、焦虑、理智控制能力下降。

四方面的心理健康问题，其形成原因各异。陈庆向记者分析了精神方面出现问题的根源。“船员与家人聚少离多，当老人与孩子遇到困难时，无法及时给予关心和帮助，容易产生内疚、自责等情绪。而当船员自身遇到问题时，又往往不能及时与家人面对面沟通、得不到家人的关怀，也会造成精神上的困扰。

康斯坦茨大学心理学博士、青岛大学特聘教授张克顺长期关注海员的心理健康问题并做了大量的研究。“海员的心理状态与普通人有很大的差异。”他分析，海上工作内容往往与海员理想中的状态有较大差距，导致海员易产生苦闷情绪。海员工作环境与现实生活脱节，下船后往往对常态环境不适应，又会给他们日常生活带来较大压力。此外，远洋船员经常出入制度、文化不同的国家与地区，与外派船员共同工作，需要较强的跨文化沟通能力，对其适应性提出了一定的挑战。种种原因，导致海员心理健康出现问题。

许多心理学者通过调查问卷来研究海员的心理健康状态。心理学者乔文达等人通过SCL-90问卷对79名海员进行测评，发现他们在躯体化、强迫、焦虑、敌对、偏执和精神病性项目因子分均显著高于常模。心理学者杨晨光等人通过抑郁自评量表得出，被调查的200名国际船员中，有35.26%为轻度及中度抑郁，18.59%为轻度及中度焦虑，均明显高于普通人群。

后果难预料

海员心理不健康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陈庆告诉记者，从心理学的角度和相关数据统计，无论是何种原因产生的不良心理，都会使人变得反应迟钝，思维减缓，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下降。“从个人层面讲，一些不良心理更会使人产生焦躁易怒的情绪，诱发身体多重性疾病，甚至影响身体健康。从工作层面讲，不良的心理容易导致对待工作态度消极，无视管理及操作规程，甚至引发安全事故，从而严重影响行业形象与单位发展。”

航海工作具有高度危险性，往往船舶、货物、人员的生命安全与个人操作行为密切相关，如果海员心理健康出问题，势必造成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后果。事实也的确如此。谢善振给记者讲述了几起因船员心理健康问题导致的惨剧。

2019年初，MSC旗下运营的一艘集装箱船舶上，一名海员因失恋后精神不佳，未能控制好情绪，与同事发生争斗，持刀砍伤3名同事。

2019年12月20日，一艘名为INCE KARADENIZ的船舶上发生惨剧，船长被刀捅后身亡。据报道，此次事故的发生似乎与行凶者遇到包括家庭和财务方面的问题，其要求下船而未被批准有关。

谢善振告诉记者，海员心理不健康严重时会导致事故发生，同时，事故也是导致海员心理不健康的重要原因。他举例说，1980年我国一艘12000吨级杂货船，先后与日本和韩国货船相撞，对方船沉，我方受伤。事故发生后一天之内，船员发病率明显增多。当晚全船49人均失眠、1人心脏供血不足、2人血压增高、10人心动过速、心律不齐、16人胃痛、8人腹泻。

心理不健康甚至会导致船员自杀的极端后果。据张克顺介绍，海员的自杀率相对较高，Roberts&Marlow调查的178起海员失踪或溺水案中，大概有78例被认为是自杀事件。

海员的“心病”甚至会伴随他们一生。中石化上海海洋局任船长培养了许多海洋工程船舶的学生，深受学生们喜爱。但他退休后，因无法融入岸上的生活，与子女和孙辈的交往也存在巨大的代沟，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我无法了解他的内心，但他指导我专业知识的场景历历在目。”谢善振伤感地说。

齐心战“心病”

海员的“心”病该如何治疗呢？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专家认为，应从国家（社会）、企业（单位）、船舶及船员个人4个层面综合施策，全力解决船员心理健康问题。

谢善振认为，船员的“小心脏”很脆弱，应该从国家层面建立船员心理咨询机构，并进行规范管理，以专业的知识指导船员的健康。陈庆也认为，应构建心理疏导社会支持体系。

他们认为，国家要加大对船员职业价值和社会贡献力的宣传，让社会对船员职业有更多的了解，以及该职业对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起到的重要作用，提升船员社会地位。

“建议省、市总工会在选树劳模工匠时，适当向船员倾斜，不断增强船员职业的吸引力和荣誉感，激励更多船员立足岗位，建功立业，从而树立行业的良好形象。”陈庆说。

企业或单位层面，则应建立完善关怀职工心理健康的组织机构，培养专业的心理咨询队伍。如设置船员心理咨询自测自评与心理减压室等，提升船员自我关怀意识。同时，培育重视船员心理健康的单位文化体系，建立船员心理档案，记录他们的情绪状态及变化，为前期预防，中期有效干预奠定基础。

作为我国最大的航运企业，中远海运集团高度关注船员心理健康。中远海运船员管理有限公司工会主席陆荣光告诉记者，该公司为深化“船员健康管理工程”建设，全面提升船员心理健康管理水平，启动了船员心理健康专项工作。在专项工作深入推进过程中，还组织编写了《中远海运船员心理健康自主与心理危机应对手册》。目前，该手册已经成为了船岸管理人员特别是船舶政委、船长、大副、医生的工具书。

船员在船时间比在家时间长，“船舶”就是船员的第二个家。张克顺认为，应合理安排工作时间，保障海员睡眠时间，在船只航行过程中应设置专人负责对船员心理状态不定期进行评估，关注船员心理动态，及时发现并化解风险。此外，船上应增设电视、图书、健身器械等合理娱乐设施，帮助船员应对不良情绪。

作为船员个人，也应提升对心理健康问题潜在危害的认识。“船员首先要明白负面心理的特点，明白造成自己的负面心理的来源，其次就是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陈庆说，船员应积极参与船上的集体活动，加强同事之间的交流沟通，使负面心理及时得到缓解，同时要有意识地记录情绪变化，及时反馈最新状态或寻求帮助。